「算了,我来嫁。」
我放下手里的茶杯,左右跑不掉,不如主动背锅。
谁让我是不受宠的嫡长女呢。
这桩婚事,本是骠骑将军沈行意与侯府嫡次女盛云岚的,三年前就定下了。
两人六理过了纳采,还没来得及问名,便被陛下的一纸任命打断。
那年匈奴入侵,三日内,边关连破两城。
战报传回京都,天子震怒,欲点兵西北,驱除敌寇。
这事和沈行意没半点关系,他虽是武将,还顶着将军头衔,但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仗着沈贵妃的势,得的恩宠。
就凭他整日招猫逗狗,纵马饮酒,闹得京中不宁的样子,能有什么打仗的本事?
谁成想,偏偏就是这样混不吝的纨绔,在这当口跪到了御前,请求出征。
皇帝终是允了,御笔亲书,将人送去了边疆,沈行意与盛云岚的婚事便被耽搁了下来。
所有人都笃定他吃不得苦,不出几日便会哭爹喊娘地求着回京。
哪成想这个京中纨绔,到了西北,却成了个实打实地杀胚。
他镇守西北三年,杀得匈奴人不敢南犯一步,杀得西域各国听了他的名字,肝胆都要颤上一颤。
立下如此赫赫战功,又有个圣眷正隆的姐姐,自然前途无量。
年底,沈贵妃为陛下诞下龙嗣,龙颜大悦。
朝廷里,擅长看风向的大臣们纷纷上书请奏,请旨将沈行意调派回京,加官进爵。
请奏书上了好几轮,皇帝便应允了。
帅旗都交接了,偏巧赶上了十年难遇的雪灾。
大雪足足下了十五日,天地茫茫只剩下一片霜白。
严寒冻死了大批的牛羊,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尽是尸骸。
因着沈行意平安了三年的边关,再次遭遇了匈奴大军来袭。
八大部落,十万大军。
敌军来势汹汹,边关人心惶惶。
沈行意便是想回京,也回不得了。
西北新来的镇西元帅是老将叶城飞,最擅守城。
此番匈奴来袭,所有人都想着他会稳扎稳打,固守城池,等待援军。
但不想他却听取了沈行意的建议,直接弃了三城,焚尽城内粮草,集中全部兵力退居永和关,携天堑固守。
大军开道,一路护送三城百姓撤至永和关。
城内,迁移而来的百姓被集中安置,所有男丁民兵尽数统计成册,分配给后勤军,帮着挖壕沟,推火油,一切忙中有序。
城外,骠骑将军沈行意点了三千骑兵,轻装简行,趁着茫茫雪夜孤军摸去了草原腹地,匈奴王庭。
怒马南下的匈奴人如何都想不到,十万大军压境,汉人竟然还敢主动袭击。
王庭被袭的消息传来时,匈奴军主帅直接在马背上急得呕出一口血。
他们倾巢而出,后方空虚,只有不足万人驻守在王庭,若是可汗与各部族长老被擒,后果不堪设想。
他当即命令全体兵士打马回援,没想却正中汉军埋伏。
永和关外,叫杀声沸反盈天,匈奴人被杀得溃不成军,丢盔弃甲。
最后,只有两万残部回到了王庭。
经此一役,西北大定。
这本是件天大的喜事,但军中和朝廷却并什么欢快的气氛。
只因骠骑将军与那三千兵士,自突袭王庭后便再无消息传回。
冰天雪地,孤军深入。
任谁都猜得到,这群人大抵是活不成的。
骠骑将军失踪,朝廷派了足足一万兵士,四面八方去找,却没找到半点踪迹。
不仅骠骑将军没找到,连找人的兵士都相继失踪,有去无回。
有人说沈行意这个杀神惹怒了草原天神,所以被永远留在了茫茫荒野。
有人说他们遇见阴兵借道,全部被带去了阴曹。
猜测千千万,没有一条猜他还活着。
时值三月,冰雪消融。
皇帝终于认清了天妒英才的事实,下令不必再找。
沈行意被追封为万胜候,由大军开路,护灵回京。
贵妃在惜春宫里听了这道旨意,人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凉的地上,四周一片尖叫。
她幼时丧母,及笄之年丧父,自此便与弟弟相依为命。
如今,唯一的弟弟命丧西北,连尸骨都无,这让她如何承受?
足足昏迷了三日,梦中,她依稀看见了五岁的沈行意抱着自己的大腿,哭喊着「阿姐,醒醒,不要丢下阿意!」
她猛地惊醒,却有些恍惚,不知道今夕何夕。
发了许久的呆,双眼通红的贵妃娘娘叫来婢女准备吃食。
她靠在床边勉强吃了点东西,终于恢复了些体力。
强撑着病体,去了御书房。
沈贵妃宠冠六宫,大内总管张德全听闻这位来了,立即便出门去迎。
哪成想刚一出门,就见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跪在了御书房外。
他眉心一跳,快步上前搀人。
这位可是陛下的心尖尖,真要跪出个好歹来,这里有一个算一个,谁也别想活。
「娘娘,您有话慢慢说,地上凉,奴才扶您起来。」他扶了几下都没能将人扶起来,只好甩了眼神给徒弟。
小太监得了暗示,脚步飞快地去内殿回禀陛下。
张全德不敢硬扶,只好跪到一旁,好言相劝。
「娘娘,陛下最疼您了,您这又是何必呢。」说着摸了摸眼泪,情真意切
「奴才知道您因着小将军的事难过,可是您才生了小殿下,身子还没养好呢。您就算不为了自己个着想,也要可怜小殿下呀。」
贵妃听了这话眼眶更红,将头重重磕在汉白玉砖石上,边哭,边高声请旨。
「臣妾恳求陛下赐旨,全亡弟遗愿。」
沈行意的遗愿,便是他与侯府嫡女的婚事了。
他出征前,曾入宫求见过贵妃娘娘。
彼时,少年坐在下首,耳尖因着姐姐打趣,微微泛红。
一双桃花眼风流写意,黑亮的眼眸里带着遮不去的笑意。
他饮尽了杯中的茶水,满脸无赖:我不管,反正阿姐要替我盯紧些,可别因着我不在京中,就叫别人抢了去。
她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,额头被磕破了皮儿,流了好多血。
「臣妾恳请陛下,将侯府嫡女赐予骠骑将军沈行意为妻,全亡弟遗愿,让英灵安眠。」
贵妃恃宠而骄,跪在御书房外以死相逼求皇帝赐婚的事,传遍了京都。
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,说是皇帝被贵妃气得不轻,把最喜欢的天青色琉璃茶盏都给砸了。
最终,贵妃也没能面见圣颜,而是被罚回了惜春宫,但圣旨却是送到了侯府。
侯府前院,侯爷盛初明刚接了圣旨。
侯府后院,嫡次女便要闹着投湖。
盛云岚边哭边嚷「与其嫁个死人,不如投了湖来得痛快。」
主母刘氏磨破了嘴皮,才把盛云岚劝回了闺房。
结果,刚进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,又闹起了自缢。
丫鬟婆子们拦着挡着,折腾了好一会儿,才把丢到房梁的白绫给扯了下来。
我坐在侯府书房听小厮跟盛初明汇报这事,觉得好笑,但也不敢露出半点笑意,只得用帕子遮了遮嘴角,虚弱地咳了一声掩饰。
盛初明听完下人汇报,摇头叹气,看着我,欲言又止。
其实,他想说什么,我心知肚明。
圣旨只说侯府嫡女,可没说是嫡长女,还是嫡次女。
他把我叫来书房,显然是想拿我给盛云岚顶锅了。
我冷笑,却并不意外,谁让我并非刘氏所生,而是从妾室肚子里爬出来的呢?
我娘原本是侯府嫡子的正头娘子,只怪那年秋日宴上,刘太傅嫡女一眼便相中了已经娶妻的侯府嫡子盛初明。
她哭着闹着,扬言便是为妾,也着要嫁入侯府。
堂堂刘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妾呢?
刘太傅扭不过独女,只好厚着一张老脸,到侯府协商。
于是,侯府盛家与姻亲白家,连同太傅刘家一道聚首侯府,三家共商此事。
说是商议,但白家商贾人家,这事哪里轮得到他们置喙。
最后,太傅独女刘氏嫁给盛初明为妻,白家拿到了垂涎多年的盐引。
只有可怜的白氏,由妻变妾。
但她却没哭没闹,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她的女儿盛青岚,必须计入刘氏名下,成为侯府嫡女。
嫡女不比嫡子金贵,影响不到侯府大局,刘氏便也掐鼻子认了。
所以,我虽过得不如庶女体面,但我还是侯府嫡长女。
这事在宗祠里,有据可查。